有一天,有一位女士前來就診,詢問有關眼皮手術的詳情,經過常規的檢查與說明,也排定瞭手術時間,病人離開前,突然我心血來潮加問瞭一句:你身上有沒有其他肥厚性的疤痕?這是參考性的問題,此問 的目的是,如果有肥厚性疤痕的體質,手術就必須更小心,要設法補充Vit.C,加強術後疤痕的照顧。
這位女士隨即右手掌一翻(如圖一),告訴我手腕部位有手術的疤痕,大約二十年瞭,當時手術後並未回門診復診,祇在住處就近拆線,然後自己認真的做彎曲、拉直等復健治療,倒也恢復得十分良好,目前都可活動自如並無大礙(如圖二)。
看到她手腕的疤痕,我心中突然一陣震撼,這是一個“類十字形”的疤痕,橫向約五公分,掌心處往上、往下各二至三公分的交叉疤痕,很顯然的是手腕割裂傷合並有多條肌腱、神經、血管斷裂,手術時並將傷口中間處切開延長,以利找出斷端作接合手術,這個疤痕對我來說實在太熟悉瞭,我忍著不要先說真相,而一路的追問著病人,好像摸骨大師般,嘴裡連珠炮毫不休息的發問:
“你當年是在景美綜合醫院做修補手術,接瞭十二條肌腱、三條神經、兩條血管…!?”
這位女士瞪大瞭眼睛“你怎麼知道的?”
我隻顧著一直求證的發問:
“你原先在局部麻醉下動手術,後來無法忍受疼痛,雙手到處揮動,還打翻瞭點滴架…”
“把原先動手術的醫師都嚇跑瞭,再改成全身麻醉…”
“又等候支援的手外科專傢前來動手術…”
這位女士臉上露著不敢置信的眼神,一直點頭
“你怎麼這麼清楚?你在現場?”
我沒有回答她再追問:
“你手術後怎麼沒有回診?”
“你如何作復健治療?”
等到她告訴我如何後續的自行復健,嘗試在當地的醫院尋找她的手術醫師卻一直尋覓不著;這時我歇瞭一口氣,才笑著告訴她:
“你有沒有看到疤痕上的註記?傷口的延長每個醫師的手法都不一樣,好比簽名般,我怎會不認得呢?你已經找到瞭你的手術醫師瞭。”
這位女士終於瞭解我是她失散多年的醫師瞭,接著我繼續解開這個歷經二十年的謎團:
當年,我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六時左右趕到瞭景美綜合醫院,緊急要求我前來支援的麻醉師,已經麻醉著一位年輕的女病人,大約等候瞭一個多小時瞭……
一邊聽著這位麻醉師交班之前發生的經過,一邊打開包紮著的傷口,發現血管、神經已經結紮,部份肌腱也有接合,病人無法忍受局部麻醉的原因,可能是粗如原子筆般的正中及尺骨神經,在縫合時引起劇烈的疼痛,使她痛不欲生的用力掙紮,甚至爬離瞭手術臺,大鬧手術室。
要接合這些血管、神經、肌腱需要準確的解剖學知識去定位,熟練的技巧來清創與復位接合,在局部麻醉下是無法克竟全功的。民國七十年至八十年間,在國泰醫院手外傷接受手術的,每年約有一千五百例,需要顯微手術接合的約有一百例,可以說是整形外科醫師當年主要的工作之一,當時我忝為年輕的主任,另有二位主治醫師,堪稱經驗豐富,閱“手”無數!
花瞭三個多小時,終於大功告成,包上石膏,開立醫囑後,囑咐要病人何時、何處返診後便離開瞭。深夜中驅車返傢,沒想到與患者一別居然過瞭二十年,在如此的機緣中找到瞭失散多年的寶貴資料,當然有如迷幻小說一般,曲曲折折的起源,結局也令人意料之外。
在紐約診所例行的討論會中,本例也曾提出討論,好奇的年輕整形外科醫師忍不住問道“怎麼認出這個病例的?”
除瞭疤痕的形狀,延長切口的方法之外,我說瞭:“在手腕的傷口可以一次斷裂十多條的肌腱及血管、神經的病例,一年不過二、三例,二十年下來也就那麼三、四十例,當然印象深刻,無庸置疑!”
醫師的資產最重要莫過於經驗的累積,資料的搜集、論述的發表,有瞭完整的治療經驗作成范例,個人的良窳經驗,促使醫學的傳承與進展,就是如此點點滴滴累積而來的。
因此醫學倫理的起源,莫過於資料的搜集,醫師是否專註於他的專職,由此可見一般,在目前功利主義盛行、健保制度頹喪淪亡之際,如何維系醫師之專業素養與傳承,由本例玄奇的故事中顯示,患者所扮演之角色也是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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